那一年,我们或许狂放、或许迷茫......
一、 就象清晨醒后的第一支香烟，迎着金秋落日的余辉，走在茵湖边那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感受着整个夏季过后残留的温度，还有脚底那些大小不同的石子......一样地遐逸。她悄无声息地走在我的身边，不时转过头来与我谈话。大概因为我总是同她并肩走路的缘故，她朝我转过脸，右手或是左手自然地将那流线型泻下的秀发梳至耳后，露出圆圆的软软的耳垂及其紧靠底端的小黑痣。然后轻轻地启齿，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泓清澈的泉水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行踪。
"我有时会很害怕，害怕会失去什么。"她低下头，从大衣口袋掏出一盒香烟，从中抽出一支，放在两片干裂的嘴唇中间，用火机点燃--我感觉到她双肩的微颤。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们每一天都在失去一些东西。"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深吸了口烟吐出，歪了好几下头，不自然地笑了笑。"呵，就象今天的太阳。落下去，明天还会升起来；就象今天你能陪我在这湖边散步，可明天却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或许是这样吧！"
"......不说这些了。"她将手中的大半截香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去湖边坐坐可好？"说着拉起我的手，朝前方一棵开始落叶的梧桐树走去。
二、太阳渐渐地沉入湖底，只在湖面上留下了支离破碎的血红色的光影。绛红的薄云冻僵似的紧贴着灰冷的天空，东北方向开始慢慢浮现出一颗又一颗的星，就象飞来飞去的萤火虫。树梢上的叶片嗖嗖低语，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世界的另一个入口处传来似的。她再次梳起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侧过头看着我。"假如有一天，就有那么一天。有一个狭小的，漆黑的陷阱。你知道，我害怕一旦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我害怕一切都要结束的那一天。"
"也不是永远都会那样。"我伸出右手，搂住她仍在颤抖的双肩，"总有一天要结束的。但不要把问题想得那么严重，如果你现在需要我，只管使用就是.相信我，我会让你好起来的。可你现在必须放松一点。"
"为什么？"她盯着脚底地面上散落的长短不一的烟蒂。"你说的我明白。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从前我是这样活过来的。如今也只能这样活下去。一旦放松，土崩瓦解，一切便无法挽回了。我恐怕会分崩离析--被一片一片地吹到什么地方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默然无语。
"我其实比你想得混乱的多。黑乎胡、冷冰冰、乱糟糟......当时你为什么同我一起睡觉？又为什么不撇下我离开？"
"原谅我。"她温柔地抓住我的右手，放在她那冰冷、美丽的面颊上，一颗很大的泪珠顺着拇指与食指的缝隙流了下来。"不是我存心难为你。我说的，你别往心里去。真的原谅我，我只是在自己跟自己怄气。"
"或许我还没有真正理解你。"我说，"我不是个头脑灵敏的人，理解一件事需要有个过程。但只要有时间，总会完全理解你的，而且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彻底。"她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子，将手搭在我肩膀上，然后轻轻在我脸上吻了一下。从她那近乎透明的眸子里，我看到了忧郁的月光，看到了被风吹起发梢后露出的可爱的耳垂，还有那颗小小的黑痣。
"抱着我。"她几乎哀求着将我拉起，紧张地靠在我的怀里。"你真的喜欢我？""没错。"透过零零散散的梧桐树叶，我看到漆黑的天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能否答应我一件事？""说吧，三件、四件都没问题。"她抬起头，微微笑道，"没那么多，就一件。我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这样活过，这样在你身边呆过。可能一直记住？"
"永远！"我回答。
三、她又重新回到我怀里，没有再说话。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相互感觉着对方的体温，沉浸在一片寂静中。良久，她喃喃低语，"去你那里好吗？""怎么，不舒服？""不是，我想要你。"我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在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搂住她的腰，"咱们走吧。"
我们在死一般沉寂的湖边树林里走着。路面散落的夏末死去的知了外壳和一些梧桐树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和她犹如寻觅失物一般，眼看着地面缓缓移动。
"活到24岁，"她仍旧如对自己说话那般，"然后死掉。"
2000年4月23日，她永远地离开了我。那一年，她20岁。
此文谨献给SUED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