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写点什么。迟迟没有提笔的原因,只是害怕自己肚子里墨水不够,无法完完整整地表达一份原本很美好的感情;如果最后弄得不伦不类,难免有暴殄天物之嫌,于人于己,想必都是一段痛苦的经历。
从来都认为灵感这东西往往只能在人的脑海中停留片刻,就像写作一样:如果当我激情澎湃,文思如泉涌的时刻,因为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不能形之成文,哪怕只隔了一个晚上,再写出来的东西总是干瘪无味;相当讨厌。
1
北京之行,给我的感触很多;而留在北京的,那些错过的和令人遗憾的,又远远地超过了我的感触。
北京这个城市于我,总是埋藏了很多东西,又像是一扇永远不会对我开放的大门。我从不隐讳我对它的厌恶之情,就像它也从来不将我列为它城市母体里的一员。在这样的一个大都市里,曾经我就像一颗尘埃,趁着哀愁的风,东游西逛,最终飘洋过海,来到了美利坚。灰色是这座城市如一的色调,这个框框多少年来在我的心中,从来没有变过。
其实此次来京,除了我对周围包括父母及亲朋好友列举出来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内心还藏了一个小小的,不肯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在我心里,已经半年有余了。
当我得知,她在北京。
2
有些时候我不得不怨恨起自己优秀的记忆力来。因为正如众人所知,其实遗忘也是一种解脱,可这种方法常常在我的面前就像过期了N久的药品一样,起不到半点作用。对数字的敏感可以追溯到我只听了一遍就能记住对方的201电话卡的卡号及密码的那个时候,而那个时候,我也在北京,在经历了一切波折之后,在灰烬的余烟里面无可奈何地苟延残喘。
半年之前,当我的脑子里忽然之间闯入一串号码的时候,一种奇幻的熟悉感压得我几乎有点透不过气来!“这不是她的QQ号码吗?”在我的记忆自动或者说是强迫地将她压制在我心里最不起眼的角落的四年之后,这串号码又犹有不甘地跳了出来。
仿佛不是一串号码,却是一串牵扯不断的纠缠。用来斩断这纷扰的那把利剑,至今仍血迹斑斑。四年之后,没想到我们又联系上了。
听筒里的她的声音,甚至是那边马路上嘈杂的车来车往,对我来讲,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而我的拘束,我的放不开,我的迟疑,断断续续的话语,起伏不平的声调……却和电话那边平稳,温和,轻松自如的言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可是那个时候,我倒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我觉得,现在的她,心里的伤已经痊愈了吧?
3
而我的心情直到见她之前的最后一秒都还无法平静下来;临出地铁站的时候我甚至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迈出这一步呢……
北京的冬天其实是很冷的。这是我踏出地铁站之后的第一个想法。不过记忆里的三年前,我还在北京念书的时候,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或许真的是上了年纪”,我不禁自嘲起来。再裹紧一点大衣,系上领子最后一颗纽扣,然后从挎包里翻出一本杂志;挑选了一个最醒目的地方,熙攘的大街上,我静静地等待。
她的到来像一阵风――北京的风,冷得有些刺骨。
“来多久了?”她抬头看了看我。
“刚到,”我居然有些腼腆。
“那走吧,”她眨了一下眼皮,“找个地方坐一下,外面太冷了。”
“哦,”我应声道,然后尾随着她来到附近的一家上岛。
这或许真的是一次双方都没有准备好的见面,就像她在网上的那些推辞,哪怕我们面带着微笑,用着客气,礼貌,故作轻松,甚至有些做作的语调谈话时,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横亘在空中的一堵墙。四年半的时间,于我们这样的年纪,怎么也算是一个不短的时间了吧;然而时光只是徒增了我们一分铅华,她握着水杯的手,她的每一个动作,包括她眼睛里不经意间滑过的伤感,无一例外地告诉着我:她在回避着什么。
这也难怪,谁叫我们曾经爱得那么深呢?
4
我们真称得上是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便时隔多年以后,我自诩仍能准确地拿捏她心里每一次小小的波动;她刻意的回避,躲闪,只能使我明白一点:她仍惦着我!即使我曾经带给她那样无法弥补的伤痛,即使此时在她身边早已经出现了另外一半,即使四年多的时间命运给我们之间拉开了那样的一道鸿沟,她仍惦着我!
可我多么希望她能恨我。因为仇恨可以给人振作的力量,仇恨可以指引她走出那些年的黑暗。但是又有谁知道我是多么害怕她恨我!原本相爱的两个人,转眼之间变成彼此世界里的敌人,那是一种比残害自己还要痛苦的事。
而她,仍惦着我。
我心里的冲动使我惊恐万分!因为我发现自己突然想要一把把她揽入我的怀中,就像那么多年以前,我们相拥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天给彼此带来温暖。可是,Wait!我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我猛地发觉原来我是那样一个没有道德的人;“不要带给她任何不好的影响,”见面之前,我不是什么都想好了吗?我何曾不了解坐在我对面的她!她眼睛里透出来的像寒冰一样的光,却遮盖不了心里热火一样的欲望!我的矛盾,刀枪一样在心里开战了……
5
北京。朝阳。下班和放学的人们在6,7点钟的时候绝对有实力阻断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交通。地铁站里,黑压压的人潮,挤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回过头去,还好,她还在我身边。
出了城铁,有一种到了五环以外的感觉;昏黑的小街,三三两两的行人,和刚才灯火辉煌的热闹街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可她告诉我,这里不过是北三环……北京,唉。
我们找了一个清净的小店坐了下来。而让我多少有点吃惊的是,她居然不再忌口了。因为我不是回民,所以我对这方面的习俗了解的甚少;可她从前是忌的,这一点我知道。她笑称,“如果一直忌口的话,在北京会被饿死的……”平均每天半斤以上的白酒,回国之后逐渐养成的恶习在那天居然也没有破免。
韩国小烧,印象里度数从来都是很低的,等服务员拿上来之后才发现,50度;我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看了看她:“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点?”“好啊,”她回答的很干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她以前不喝白酒的。四年多的时间,的确可以带给人们这么多的变化……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沉。
或许我是祈望能从酒精那里找回一点点勇气。因为我和她都应该能意识倒,当我们相遇的时候,是不可能避免提起以前的;而只要一提起以前,我们又都不可能变得理智起来。
6
那天我恪守了我之前的恶习,半斤白酒,而她也差不多喝了有我的五分之一。然而结果好的有点不可思议,我居然很清醒。而且比先前还多了一份勇气。看来酒这东西唯一的一点好处是可以让我找回从前自己的一点影子。
不可避免的,就像我上面说到的那样,我们谈了很多以前的东西。我试着尽量保持一颗平和的心态去讲述那些年间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点点滴滴,而少加评论;因为叙述总是客观的,而评论却总要添加很多主观的感情色彩。但我很失败,因为直到最后我才意识到我的评论远大于我的叙述,而且中间我有两次离席,是我不想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其实我一直都不怕丢人,因为我常常说,“丢人不要紧,反正没有人认识我”;可那天不行,因为我对面还坐着她。
而她更多的时候扮演了我的听众,因为我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竹筒倒豆子一样统统讲了一遍;我的专断独行,在四年多之后的今天里,仍暴露无遗。可我真的感觉到一种久违了的轻松,这种轻松是这么多年以来没有第二个人能带给我的。在她面前我不想去避讳什么,我也从来不需要去避讳什么;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习惯。
曾几何时,她是那样心甘情愿地,一边牺牲着自己,一边成全着我;这种改变使我在我和她第一次分手之后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竟然有些无所适从了!她那个时候只是为了我,所有的一切都以我为出发点,顺从着我,让着我;一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可以让她如此甘愿这样做呢?难道只是为了补偿第一次分手带给我的伤痛,我的爱人啊,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是爱的力量啊!你用自己的不计一切付出,莫非换来的是我无情无义的舍你而去?莫非换来的是街角痛不欲生的眼泪?莫非换来的是随之而来的黑暗和折磨吗?我的爱人,你真的应该恨我才是!!
7
是夜,我送她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她不能回去太晚的原因是: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守候。
她所居住的那座有些破旧,斑驳的高层,暗夜里,仿佛无声的巨人,冷冷地看着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其实我很担心会被那个人看到;虽然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但我心里却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脚步开始变得踟躇的时候,是在一楼的转角。
我在做什么啊?!当我突然意识到我在送一个我曾经如此深爱的女人到另一个男人身边的时候,我心中的悲愤像喷薄的岩浆一样灼蚀着我的身体。“就这样完了吗?就这样完了吗……”我侧身看着她,我发觉我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当窗外的街灯周围那橘黄色的光晕突然幻化成流彩,而那些过往的车辆的喧嚣居然也在鼓膜深处遁为乌有,我才发现,我终于流泪了。
我疯了一样地转身抱住了她!我想那个时候我或许真的疯了,因为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举!“抱住她!”当我的脑子坚决地下达了这一指令之后,我的动作甚至快过了我的神经!“去他妈的道德!去他妈的原则!”这一刻我只想紧紧地抱着她。
再一次的――在多年以后――我将她揽入我的怀抱,伏在她的肩膀上,我的眼泪像山间的溪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而她的双手环着我的腰,像枷锁一样,仿佛腰将我禁锢于此;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她也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