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进童话的刺,喝下完美的毒
闲翻杂志,发现今年是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1805—1875)出生二百年的纪念。在他身后的一个多世纪甚至更长的时光里,170余篇童话,用150种文字在世界各地流传。杂志刊文却说,童话给予这个鞋匠的儿子财富,却未赋予他幸福,以致于他晚期的《单身汉的睡帽》,以“瑞典的夜莺”燕妮•林德为蓝本的《夜莺》里,都从流淌着鲜血的心灵深处发出了天鹅临终时怨啼哀鸣般的伤歌。
既然写童话的人都不能为自己找到快乐的蔚藉,那么读童话的人呢。我已忘记安徒生这三个字何时在我脑袋里留下拷贝,只恍惚听见,童年的小床上,还带着父母读童话时困盹片刻的停顿。只到小学二年级,突然一夜间可以自己看懂大部分写着字的纸时,他们终于如释重负。我的童年也终于实现了从听童话向看童话的飞跃。他们迫不及待地把我带到新华书店,不仅有《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365》这些普及读物,甚至连《非洲童话》、《刚果传说》这些我如今再想寻觅却遍寻不及的书。真的像童话一样,疏遛一下钻进我的被窝,又像醒前的最后一个梦,“叭”地隐退了。
前几年听过一个报道,适合三岁儿童阅读的《幼儿故事》让成人都越来越不懂:“两个猎人带了八支枪遇到十五只兔子,打死十六只,还有两只装进没有底的口袋里。兔子把自己烤熟了,对猎人说你不要啃我的耳朵……”童话主编的解释是,要让孩子们早早接受这个毫无规则、荒诞、且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世界。顿时汗颜,然不成童话都有时尚与传统之分,还是这个世上哪还是有童话的世上?童话,童话,童年梦里的呓语胡话,灰姑娘的美梦成真,小人鱼的投海成沫,不过是那个北欧老头郁不得志时的幻觉,是他用虚幻的美好报复真实的丑恶时,投下的一剂缓发的毒。因为只有见识过极致的美好,才会觉察到现实的缺憾。营营琐琐,始终视这位鞋匠之子为非我类族的丹麦上流们,在历经了权势的更迭,多情的背叛后,是否也为那个永不可及却善若天堂的世界暗暗恼怒、怨恨呢?
80P人有N种称呼:垮掉的一代、开放的一代、放纵的一代,却鲜有人提及,我们亦是伴着优雅浪漫的世界童话长大的第一代。扎进童话的刺,喝下完美的毒,丑小鸭终要展出白天鹅的翅膀,光着身子的皇帝也将被童言羞赧了尊严,坚定的锡兵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拇指姑娘也能在巨人的世界里找到爱情。那一根刺,那一剂毒,就是对真、善、美尤抱浪漫主义的幻想,对纯真、洁净、仁慈、宽容的理想世界尤有追求。本以为已经看惯这个急欲的世界,喧躁的世界、宣扬灵肉可分的世界。但忽有一日,发现自己柔弱的坚持不过是众人早已撇弃的旧习缛节,自己信仰的童话已颠覆成被人嘲弄的做作。浮华败世,公主不再相信等待,王子不再为未来保守现在,连共产主义的童话英雄切•格瓦拉都被他为之浪漫献身的巴西人拍成了喜剧去消费。
于是那根刺开始椎心,那剂毒开始发作……
因为轻鄙,所以厌恶;因为厌恶,故而逃避;逃避到童话的阴影里,数着愈发不朗朗的夜空里愈发寞寥的星,自娱自乐,自叹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