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簌簌地往下落。皮椅，旋转着。落地窗外，飘动的国旗、鼎状的博物馆以及远处的绿地、喷泉，一切都像是铁烙，烫疼着梦婷的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在鼓楼医院的那一幕。“还未婚呦，有没有同房？”年轻的男医生问道。“这，没有，不，有。我也不知道。”梦婷涨红着脸。“这怎么能都搞不清楚呢？你有可能怀孕了。”
一、偶遇
电梯，微微地颤抖着。
梦婷打量四周，只有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穿着蓝衬衫、白球鞋，一副学生打扮，眼神安静而平淡。
电梯停在了第六层，陌生男子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层的指示灯随之熄灭，任凭梦婷如何去按它，也毫无反应。
见他的背影即将在拐角处消失，她追了上去。
“先生，请问这里还有什么办法到二十三楼去，电梯坏了。”
他转过身来，眼镜下面，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显得有些腼腆。
“恩，可能只得爬上去了。”
“还有没其他办法呀？得爬十七层呢！”
“哦，也许可以给物业打一个电话，但是...电话号码不在身边。”
“那就去您家里找一找吧！麻烦您了呀。”
面带着灿烂的笑容，她跟着他，进了他的家。
他的家，显得有些杂乱——鞋袜、衣服随意地放在桌子、椅子上。
“不好意思”他腼腆地笑了笑，将衣袜拿开。
“你先坐，别着急，我去找找看。”
过了一会，他又回到了客厅，手里还拿了一个削好的苹果。
“给物业打了电话，据说很快就可以修好了，你有急事吗？”
接过他递来的苹果，她的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以前，总是外祖父帮她削好苹果，前不久，外祖父去世了。
鼻子一酸，她的眼泪就禁不住落了下来。
他显然是慌了手脚，扯了一大把餐巾纸递给她。
“怎么了？这苹果没有毒的。”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呵呵，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觉得脸颊开始发烫，抬头，正碰上他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将眼镜拿开。没有了玻璃框的遮挡，他的眼睛显得越发的秀气。
突然，他一把将她抱住，用他的唇吻她的额，吻她的长发、在她的颈项间摩挲。
那一刻，在她脑海中是一片空白，只听见心跳的声音。
之后的几天里，空闲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的吻，想起仓皇逃走时，他看着她的眼神。
二、月色朦胧
透过四周的玻璃向外看去，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游泳馆内的人群慢慢散去，梦婷也准备收拾一下，去外边的更衣室冲把热水澡，然后离开。
浮出水，她看见了他——身体浸在浅水区里，脸面对着她。
她想尽快逃离他的视线，就近找了一处水浅的地方，双手撑着池沿，一用力，准备翻身上岸。
突然，觉得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竟然抽筋了，动弹不得。
她站在水里，用手按着小腿，忍不住哭出了声。
“怎么了？”
“腿抽筋了。”
他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抱起她，将她送上岸，安置在躺椅上。然后，急匆匆地去取了浴巾给她披上。
“还疼不疼呀？脚都歪了，从没看过抽成这样的，要不要去医院啊？”他一脸的焦急，帮她揉着小腿。
“不用了，一会就会好的。谢谢你！”
“你怎么会这么不当心呀。是不是经常会抽筋呀？那样的话，要少下水呀，会有危险的呀。”
“我知道了，谢谢你。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我送你回家吧，阿欠、阿欠”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当她冲完澡出来，看见他正坐在门口等她。
门口的服务生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先生，您的女朋友可真漂亮呀。”
她朝他点点头，向外走，他紧跟在她后面。
“今晚的月亮真圆呀！”
她心中暗自好笑，这家伙真是够俗套的，记得还是在大学里的时候，曾排过一个小话剧，她反串男主人公——革命战士甲，要对心爱的女革命战士表达爱意，台词便是：
“今晚的月亮真圆呀！我对你的仰慕之情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当时台下的观众都被她抑扬顿挫的语调，和夸张的动作逗得笑破了肚皮。
“怎么，又雨过天晴了。为什么每次看见你，你都是时哭时笑，阴晴不定的？”
她急忙收回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你别误解，我可不是因你而笑。前面就有车站，直接可以到我家门口，你不用送了。”
回过头，她向他告别。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肤色映得更加白皙。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嘴，却连打了几个喷嚏。
“感冒了？”
“可能是游泳馆里空调开得太低了，水里还行，水外面可冷得有些让人受不了。”
“都是因为我。”她有些过意不去。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越发消瘦。她的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滋味。
迟疑了片刻，她走回他的身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也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突然，轻轻地拨开她长发，在她耳畔吻了一下。
她顿时觉得心慌意乱，急忙向后退，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树叶的倒影，在她脚边婆娑，嘘嘘的声响牵动着她的心。
三、跳华尔兹的猫
烛，摇曳着。幽蓝色的光，在空中跳舞。
流浪的歌手，弹着吉他，吟唱着美丽人生。
“你觉的那帅小伙唱的如何，和齐秦相比呢？”他问梦婷。
“韵味各异啊。你有没爬过山？要往高处走，得付出时间和精力。然而并不一定是走的越高看到的景象越美，不同高度，各自有其独特的风景。”她用长勺搅动着手中的鸡尾酒。
“有意思。但我认为身在高处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他在酒杯中放了一块冰。
“也对，也不对。难道你认为，能享受680元一张演唱会票的人，一定比只能在家看转播的人能得到更多的快乐吗？”她喝了一口，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扑面而来。
“刚才的演唱会难道不精彩吗？其实看现场和看转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感受的气氛不一样。”
“似乎也有些道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和谁一起看了。”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凝神望着她。
梦婷打量着他，可能是由于喝了酒的原因，他的眼睛中没有了平日里含有的那种羞涩。
“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梦婷你呢？”
“这...”她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不提防，他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她的手。
“放手！”她急忙用力挣脱，却如何也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提起穿着高跟鞋的脚猛地踢了他一下。
“啊呦！”他惨叫了一声，收回了手。探下身去，抱着腿，开始呻吟。
周围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俩。
“你怎么了？别装了。”她觉得有些后悔。
“都说最毒妇人心，的确如此啊。作为交换，你陪我跳一曲，我就不叫了！”
“你...好吧，可是声明在前，我不会跳舞。”
“没问题。”他笑了笑，对周围质疑的人群示意，“没什么，脚痒痒了，左脚踩上了右脚而已。”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间，她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听着音乐，寻找重音点落脚。”
她的身体完全是在他的操纵之下舞动，耳朵里灌满了他的声音。
舞曲临近结束的时候，本来幽暗的灯光竟然全都熄灭了。
黑暗中，他偷偷地吻了一下她的肩。
当灯再次亮起的时候，她发现肩带滑落在一边，立刻涨红了脸，急忙将它拉起。
四、雨中旋律
哗哗的雨声，冲击着耳膜。
走出办公楼的旋转门，梦婷发现门口等候出租的人们，已经排起了长队。
“好多人呀，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不如去前边的马路上打的好。”梦婷想着，就撑开伞沿着马路向前走。
雨水已经淹没了道路，身边驶过的车辆像是在河道中缓慢穿行。走了很远，也没碰上一辆空车。
伞被风吹起，雨点打在梦婷身上。她觉得自己像是朵无助的浮萍，泪水开始在眼里打转。
风中的狂舞的伞突然温顺下来，梦婷抬起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在镜框下闪亮。
“梦婷，是你啊！怎么站在雨中？”
“雨这么大，打不到车，没办法回家了。”
“我陪你等车吧。”
“谢谢，不用了，雨这么大你还是回去的好。”
他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一辆卡车向他们驶过来。他立刻将她拉到身后。水花溅了他一身。
“不如先到我家坐坐，去避避雨吧，我家就在附近，你知道的。”。
梦婷看着他掏出纸巾擦着眼镜，水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流，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到了他的家，打开电视，正在播报新闻：
“时下许多地方的交通都处于瘫痪状态，一些车辆陷在水中无法前进，许多下班的人被堵在路上无法回家。”
他让她在客厅里看电视，然后去厨房烧菜煮饭。不一会就端出了一桌的饭菜。
“哦，原来你这么能干呀，厨艺真不错啊！”
“那你呢？会做菜吗？”
“不会的。”
“那以后我教你！”
吃完晚餐，又看了一会电视，雨还是下个不停。
“雨这么大，今晚就别回去了。”他走出客厅，拉开客房的灯。
第一次在异性家里留宿，梦婷觉得有几分新奇，有几分害怕。
她将门反扣好，用心听着卧室外面的动静，未料刚躺下，就响起了敲门声。
“梦婷，你已经睡了吗？要不要先冲一把澡啊？”
“哦，忘了，还未洗漱呢！好呀！”她急忙披上外套打开门。
“浴室里的水已经热了，那里有一条浅黄色的新毛巾，你用吧。”
“哦，谢谢。”
关上浴室的门，她有些紧张，越是紧张，衣服越是脱不下来，腰襟处的拉链拉到半截就卡在那边，怎么也拉不动了。
她急得满头大汗，可还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好求助于他。
“怎么了？让我看看。”
他的手刚触到她的腰，又缩了回去，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你抓着下面别动，我向下拉试试。”
经过一番折腾，终于拉开了拉链。
“这拉链坏了，我去找一件小一点的衣服给你穿吧。”
洗完澡，穿着他的衣服出来，发现那衣服宽宽大大可以甩水袖了。两个人都笑得前仰后俯。
夜深了，她久久不能入睡。
想着客厅玻璃台下他童年时的照片，照片上那个可爱的男孩，笑得好天真；想着他在厨房里烧菜的样子；想着他一定要给她添饭、加菜，让她多吃点，好长胖一些。
漂泊在异乡的她虽然经常有机会出入高档饭店，从不为吃喝发愁，但是总觉得缺少些什么，而这正是他让她体会到的，那种家的温馨感觉。
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在一个冬季的夜晚，当他走出客厅，拉开卧室的灯，而不是客房的灯时，梦婷也跟着他进去了。
“两个人应该是该暖和一些，客房那边的棉被太薄了。”他说。
她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躺在床上，她一动不动，觉得这样做很自然，又很不自然。
当他的脚不经意间碰到她冰冷的脚的时候，他从被子里跳了出来，去给电热水袋加温。
“好冷呀”他跳回床上的时候，将热水袋放在他脚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它推到她的脚下。
“忘记啦，这是给你的。”
听着他的呼吸和不停翻身的声音，她的脑海中似乎也有着千军万马在奔驰，难以入睡。
第二天，看到他睡眼朦胧的样子，她觉得很可爱，象一个小男孩。她觉得很想做一件事——抱抱他。
她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她——梦婷——所有人眼中的乖宝宝竟然会跟一个男人“上床”。她似乎已经看到父母知道后的愤怒表情。
看着他的眼睛，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迷失了自我。她宁愿自己是一艘小船，可以整日漂浮在他的眼眸里，让他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吻过船舷。
五、疑云遮目
“你是不是对我有所保留呀？”
“梦婷，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来吃菜。”他用筷子夹了一段鱼尾给她。
她刚想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响了。
“有短消息，我回一下，继续吃啊。”他低头去摆弄他的手机。
叮叮当，她的手机显示有消息。
她打开一看，原来是他误发的——“和同学在吃饭”。
她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她成了他的“同学”了。
“对了，你说要送我一件礼物，什么东西啊？”他问。
她一边想着这条误发的消息，一边递给他一个皮包。
“很别致呀！我会好好珍惜的。”
走出饭店，有一段光景之后，她才想起皮包包装纸的夹层中，有一张准备送给他的照片。
去寻，却不在那里，估计是刚才在饭店里拿出包来看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地上了。
“别回去找了，肯定是被扔在垃圾箱里了。”他说。
这句话惹怒了她，她扭头就走。到了那家饭店，服务员说，相片由他们老板保存着。
胖胖的老板看见她，咧开嘴笑了：“小姑娘，拍得不错啊。”
她赶忙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谢过老板，取回了相片。
他在饭店门口等她，向她道歉。
“好，这次就原谅你。母亲提出要见见你，你看如何？”
“这，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这恐怕不行。”
“是吗？”她觉得很失望，想起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那日，得知回家乡休假的他病倒在床上。她担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清早就坐上了去他的家乡的车，想给他一个惊喜。
当她到达他的家乡的时候，她才将这一消息告诉他。未料却招来了他的责备：
“你这样不招呼一声就跑过来，吃的、住的都没好好的准备，我又生病，谁来照顾你。怎么做事全靠想象？我刚好一点，又给你气。”
她觉得很委屈，但是看到他苍白的脸，她又是一阵心痛，泪水又开始在眼框里打转。
他的家乡,因他的缘故,在她的眼中显得格外亲切。他的小侄子，虎头虎脑，像个小大人似的，拖着她四处转悠。
到了该与他的家人告别的时候，他的小侄子对她依依不舍：
“小姐姐，以后要再过来和我玩呀。”
“以后不会再来了。”他突然有些感伤的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唔？”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放长假的时候，有时间就过来玩呀！”他母亲接过话题，笑呵呵地看着她。
他那句含糊不清的话，一直在她心头萦绕。
当时她想，他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曾经有过女朋友，到了他的家乡后，由于种种原因和他分手了。或者他另外还有心仪的女孩，她和他的关系使他不想让她拜访他的家人。
又想，他正在生病，可能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过分情绪化了，自己应该多体贴他一些，变得成熟些，抛弃小孩气的想法。
但是种种迹象，像是一根根小鱼刺卡在她的喉咙中，使她欲说不能，却又不得不去面对。
六、凤凰涅盘
当拥抱在一起，开始融为一体的时候，她想到了凤凰涅盘。
“凤凰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也许自我毁灭，才可以抛开一切，获得新生。
她感到一阵难言的疼痛，不仅是肉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一星期前的那一天，她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突然觉得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起来，她用力睁大眼睛，却只看到雾茫茫的一片，头痛欲裂。在桌上趴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她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遗传的眼疾曾经使正在花季的姐姐带着对失明的恐惧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医生让她立刻进行手术，但又明确告诉她，将有失明的可能性。她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走进手术室。
她轻轻地去吻身边的他，吻他的眼睛、眉毛、嘴，用手抚摩他的胸膛。她从未感觉过他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地存在在那里。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那么聚精会神？”他问她。
“没什么，只是想仔细看看你。”
“哦，为什么？”他的一只眼睛微闭，一只眼睛调皮地眨了两下。
“没有为什么。”
“不要离开我。”好像他已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某一天，他抛给她的一句话——“你是我的什么人？”
听见心被再次敲破，碎片掉落一地的声音，她觉得很累。隐隐约约地感到，他的背后有一个人影——他所等待的人，可能已经出现，可能尚未出现。
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她倒是希望有另一个“她”的存在。她会给他们祝福的，虽然她可能永远也看不到那个“她”的模样。
自从知道自己将可能失明之后，她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他，却又刻意回避他。
看着电话机上来电显示一闪一闪，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接他的电话。
他在办公楼门前等她的时候，她故意和一直在追求她的男同事说说笑笑，表现亲密，使他拂袖而走。
可是，今夜，当敲门声响起，她打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外。
“听报道，后半夜会有狂风暴雨。你卧室里有一扇窗坏了，我给你买了一扇新的，本来准备前几天给你送来的，但是......今晚考虑了很久，还是过来了。”
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扑在他怀里，哭个不停。
他的唇压在她的唇上，她觉得浑身发软，一阵眩晕。他轻轻抱起她，她能感到他剧烈的心跳。
白色绸缎的睡衣滑落在地上，雪白的肌肤袒露在空气中。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吻遍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不要离开我。”他在她耳边重复着
她低下头，一丝不挂的胴体，诱人的曲线，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不，我不想听，不要告诉我什么。”他有些惊慌，像一个即将接受惩罚的小男孩。
“以后，你我不要再联系了，忘记我吧。”
“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希望我能快乐幸福吗？”
“当然。但是为什么要我离开呢？”
“那么就不要问为什么了。”看着他伤心难过的样子，她的心隐隐作痛。
“再抱一抱吧！”
他走了，步履有些蹒跚。她坐在那儿发呆，好一会，才想起应该去冲一下澡。她发现内裤上有一小块淡淡的红。
终究还是越界了，在他将永远走出她的视线的时候。
